容斋随笔讲的什么(容斋随笔原文及翻译)

容斋随笔讲的什么(容斋随笔原文及翻译)

《容斋随笔》

黄鲁直诗

【原文】

徐陵[1]《鸳鸯赋》云:”山鸡映水那相得,孤鸾照镜不成双。天下真成长会合,无胜比翼两鸳鸯。”黄鲁直[2]《题画睡鸭》曰:”山鸡照影空自爱,孤鸾舞镜不作双。天下真成长会合,两凫相倚睡秋江。”全用徐语点化之,末句尤精工。又有《黔南十绝》,尽取白乐天语,其七篇全用之,其三篇颇有改易处。乐天《寄行简》诗,凡八韵,后四韵云:”相去六千里,地绝天邈然。十书九不达,何以开忧颜!渴人多梦饮,饥人多梦餐。春来梦何处?合眼到东川。”鲁直翦为两首,其一云:”相望六千里,天地隔江山。十书九不到,何用一开颜?”其二云:”病人多梦医,囚人多梦赦。如何春来梦,合眼在乡社!”乐天《岁晚》诗七韵,首句云:”霜降水返壑,风落木归山。冉冉岁将晏,物皆复本源。”鲁直改后两句七字,作”冉冉岁华晚,昆虫皆闭关”。

【注释】

[1]徐陵:徐陵(507―583),南朝陈文学家。字孝穆,东海郯(今山东郯城)人。梁时官,东宫学士,陈时历任尚书左仆射。他与庾信齐名,世称”徐庾”。

[2]黄鲁直:即黄庭坚。”苏门四学士”之一,诗与苏轼齐名,人称”苏黄”,诗风奇崛瘦硬,力摈轻俗之习。开一代风气,为江西诗派的开山鼻祖。书法精妙,与苏、米、蔡并称”宋四家”。

【译文】

徐陵在他的《鸳鸯赋》中说:”山鸡映水那相得,孤鸾照镜不成双。天下真成长会合,无胜比翼两鸳鸯。”黄庭坚《题画睡鸭》说:”山鸡照影空自爱,孤鸾舞镜不作双。天下真成长会合,两凫相倚睡秋江。”两首诗全用徐陵的词句加以点化,最后一句尤为精妙工整。又有《黔南十绝》,都是用白乐天的词句为典故,其中有七篇几乎完全一样,其余三篇稍有改动。白乐天的《寄行简》诗,共八韵,后四韵说:”相去六千里,地绝天邈然。十书九不达,何以开忧颜!渴人多梦饮,饥人多梦餐。春来梦何处?合眼到东川。”黄庭坚把它做成两首诗,其一说:”相望六千里,天地隔江山。十书九不到,何用一开颜?”其二说:”病人多梦医,囚人多梦赦。如何春来梦,合眼在乡社!”白乐天的《岁晚》诗共七韵,开头几句说:”霜降水返壑,风落木归山。冉冉岁将晏,物皆复本源。”黄庭坚仅仅改了后两句的七个字,成为”冉冉岁华晚,昆虫皆闭关”。

敕勒歌

【原文】

鲁直《题阳关图》诗云:”想得阳关更西路,北风低草见牛羊。”又《集》中有《书韦深道诸帖》云:”斛律明月,胡儿也,不以文章显,老胡似重兵困敕勒[1]川,召明月作歌以排闷。仓促之间,语奇壮如此,盖率意道事实耳。”予按《古乐府》有《敕勒歌》,以为齐高欢攻周玉壁而败,恚愤[2]疾发,使斛律金唱《敕勒》,欢自和之。其歌本鲜卑语,词曰:”敕勒川,阴山下。天似穹庐,笼盖四野。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。”鲁直所题及诗中所用,盖此也。但误以斛律金为明月,明月名光,金之子也。欢败于玉壁。亦非困于敕勒川。

【注释】

[1]敕勒:种族名,北齐时居住在朔州(今山西省北部)一带。

[2]恚愤:愤怒。《后汉书・隗嚣传》:”九年春,嚣病且饿,出城餐糗,恚愤而死。”

【译文】

黄庭坚的《题阳关图》诗中说:”想得阳关更西路,北风低草见牛羊。”他的文集中又有《书韦深道诸帖黄庭坚》说:”斛律明月,本是胡人,其文章并不出名。老胡高欢因重兵被困于敕勒川,便召斛律明月作歌解闷。(虽然是他)在仓促之间完成作品,但歌词竟如此雄壮有力,气势磅礴,这大概是因为作者毫不掩饰地抒发感情、描绘当时真实情景的缘故吧!”我查考《古乐府》中有《敕勒歌》,实际上是北齐高欢攻打北周的玉壁时惨遭失败,由于悲愤过度而生病,于是让斛律金唱《敕勒歌》,高欢亲自和乐。歌词本是鲜卑语,内容是”敕勒川,阴山下。天似穹庐,笼盖四野。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”。黄庭坚所题写的《阳关图》和诗中所引用的(典故),大概都来源于此。但是他却把斛律金误以为斛律明月。斛律明月名叫光,是斛律金的儿子。而且高欢是在玉壁被打败,而非被困于敕勒川。

地险

【原文】

古今言地险者,以谓函秦宅关、河之胜,齐负海、岱,赵、魏据大河,晋表里河山,蜀有剑门、瞿唐之阻,楚国方城以为城,汉水以为池,吴长江万里,兼五湖之固,皆足以立国。唯宋、卫之郊,四通五达,无一险可恃。然东汉之末,袁绍跨有青、冀、幽、并四州,韩遂、马腾辈分据关中,刘璋擅蜀,刘表居荆州,吕布盗徐,袁术包南阳、寿春,孙策取江东,天下形胜尽矣。曹操晚得兖州。倔强其间,终之夷群雄,覆汉祚[1]。议者尚以为操挟圣上以自重,故能成功。

而唐僖、昭之时,方镇擅地,王氏有赵百年,罗洪信在魏,刘仁恭在燕,李克用在河东,王重荣在蒲,朱宣、朱瑾在兖、郓,时溥在徐,王敬武在淄、青,杨行密在淮南,王建在蜀,圣上都长安,凤翔、、华三镇鼎立为梗,李茂贞、韩建皆尝劫迁乘舆。而朱温区区以汴、宋、亳[2]、颍然中居,及其得志,乃与操等。以在德不在险为言,则操、温之德又可见矣。

【注释】

[1]祚:皇位。

[2]亳:安徽亳州。

【译文】

从古至今,若论地势的显要,多数人都会这样认为:关中(秦地)可以凭着函谷关的险要和黄河的有利地形高枕无忧,齐国可以以大海与泰山作屏障,赵国和魏国可以依靠黄河天险,而晋国则是外有大河,内有高山,西蜀呢?则依赖剑门关、瞿塘峡的阻碍,楚国虽然没有天险可以凭借,但是楚国筑起了长城作为城墙,而且有汉水当做护城河,而南方的吴国则拥有滔滔长江天险和五湖作为根据地,人们多会认为在这些地方都能够靠有利的地形建立自己的国家,只有宋国和卫国四通八达,没有险要的天险可以用来防守。但是在东汉末年,群雄四起,袁绍占据了青、冀、幽、并四个州,韩遂和马腾等人瓜分关中之地,接着刘璋扎营蜀地,刘表则夺取荆州,吕布统辖徐州,袁术择取南阳和寿春,富裕的江东之地被孙策攻取,如此,中国之地凡是险要的地势几乎全都被瓜分殆尽,最后,曹操才拥有兖州。但是历史的结果总是出人意料的,尽管上述群雄都尽力割据了自认为非常有利的地界,或是天堑,或是险地,但是曹操却从无所依傍的兖州崛起,以这个根本无险可用的小地方为根据地,最后消灭群雄,颠覆了汉室。古今评论家纷纷对此有所评说,认为曹操取胜的原因在于他的智谋,也就是指他”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从而提高了自己在政治上的优势,取得了正统的地位,所以才会取得成功。

然而,唐僖宗和唐昭宗时期,藩镇割据异常严重。其中王氏占据赵地足有近百余年,罗洪信占据魏地,刘仁恭割据燕地,李克用在河东称霸一方,王重荣则在蒲州称雄,朱宣、朱瑾占据了兖州、郓州,王时溥占据了徐州,淄州和青州为王敬武所占,杨行密割据淮南大部,王建分割了蜀地,而此时的皇帝则建都于长安,凤翔、州、华州三足鼎立,各争高下,不听从中央的号令,李茂贞和韩建也都挟持过皇帝,只有朱温凭借着汴州、宋州、亳州、颍州几个小地方,在危险中求得一席之地,然后慢慢地壮大,最后竟能取得曹操一样的雄基伟业,统一了整个中原。所以从历史的兴衰看来,大多在于德行而不在于地理位置险要,从这个方面来看,曹操和朱温的德行就可见一斑了。

白公咏史

【原文】

东坡《志林》云:”白乐天尝为王涯所谗,贬江州司马[1]。甘露之祸,乐天有诗云:’当君自首同归日,是我青山独往时。’不知者以乐天为幸之,乐天岂幸人之祸者哉?盖悲之也。”予读白集有《咏史》一篇,注云:九年十一月作。其词曰:”秦磨利刃斩李斯,齐烧沸鼎烹郦其,可怜黄绮入商洛,闲卧白云歌紫芝,彼为菹醢机上尽。此作鸾凰天外飞,去者逍遥来者死,乃知祸福非天为。”正为甘露事而作,其悲之之意可见矣。

【注释】

[1]司马:西周始置,位次三公,与六卿相当,与司徒、司空、司士、司寇并称五官,掌军政和军赋,春秋、战国沿置。汉武帝时置大司马,作为大将军的加号,后亦加于骠骑将军,后汉单独设置,皆开府。隋唐以后为兵部尚书的别称。

【译文】

苏东坡的《志林》说:”白居易因为王涯向皇帝进谗言,而被贬到江州作司马。甘露之变发生后,白居易作诗说:’当君自首同归日,是我青山独往时。’不了解的,以为白居易是在庆幸他们的死。难道白居易是幸灾乐祸的人吗?实际上是悲痛他们的死呀!”我读白居易的作品,其中有《咏史》一篇,他自己作注说:太和九年(835)十一月所作。诗的内容是”秦磨利刃斩李斯,齐烧沸鼎烹郦其,可怜黄绮入商洛,闲卧白云歌紫芝,彼为菹醢机上尽。此作鸾凰天外飞,去者逍遥来者死,乃知祸福非天为。”正是为甘露事件而写的,痛惜他们的悲伤之意已经十分清楚了。

裴晋公禊事

【原文】

唐开成二年三月三日,河南尹李待价将禊[1]于洛滨,前一日启留守裴令公。公明日召太子少傅白居易,太子宾客萧籍、李仍叔、刘禹锡、中书舍人郑居中等十五人合宴于舟中,自晨及暮,前水嬉而后妓乐,左笔砚而右壶觞,望之若仙,观者如堵。裴公首赋一章,四坐继和,乐天为十二韵以献,见于集中。今人赋上巳,鲜有用其事者。予按《裴公传》,是年起节度河东,三年以病丐还东都。文宗上巳宴群臣曲江,度不赴,帝赐以诗,使者及门而度薨。与前事相去正一年。然乐天又有一篇,题云《奉和裴令公三月上巳日游太原龙泉忆去岁禊洛之作》,是开成三年诗,则度以四年三月始薨。《新史》以为三年,误也。《宰相表》却载其三年十二月勾中书令,四年三月薨。而帝纪全失书,独《旧史》纪、传为是。

【注释】

[1]禊:除灾求福的祭祀典礼。

【译文】

唐文宗开成二年(837)三月三日,河南尹李待价将在洛水边举行除灾求福的祭祀大典,前一天去信给河南留守裴度。裴度第二天召集太子少傅白居易,太子宾客萧籍、李仍叔、刘禹锡,中书舍人郑居中等15人,在船上大摆宴会。从早晨直到晚上,玩水的玩水,奏乐的奏乐,赋诗的赋诗,饮酒的饮酒,远远望去,就像神仙一般,观看的人挤得水泄不通。裴度先赋诗一首,余人接着唱和,白居易作了十二韵诗,献给与会诸人,现存于他的诗集中。现代的人写上巳诗,很少使用这个典故。我查《裴度传》得知他在这年被起用为河东节度使,开成三年因病请求调回洛阳。文宗上巳日在曲江也大宴群臣,裴度没有赴会,文宗写诗赐给他,使者才到大门口,裴度就死了。和上次的事正好相隔一年。但白居易又有一篇作品,题为《奉和裴令公三月上巳日游太原龙泉忆去岁禊洛之作》,是开成三年所作的诗,那么裴度是开成四年三月才死的。《新唐书》认为是开成三年,无疑是搞错了。《宰相表》却记载裴度开成三年十二月担任中书令,四年三月病故。然而帝纪中却全无记载,只有旧唐书的纪和传记载正确。

唐重牡丹

【原文】

欧阳公[1]《牡丹释名》云:”牡丹初不载文字[2],唐人如沈、宋、元、白[3]之流,皆善咏花,当时有一花之异者,彼必形于篇什[4],而寂无传焉。唯刘梦得[5]有咏鱼朝恩[6]宅牡丹诗,但云一丛千朵而已,亦不云其美且异也。”予按[7],白公集有《白牡丹》一篇十四韵,又《秦中吟》十篇,内《买花》一章,凡[8]百言,云:”共道牡丹时,相随买花去。一丛深色花,十户中人赋。”而《讽喻乐府》有《牡丹芳》一篇,三百四十七字,绝[9]道花之妖艳,至有”遂使王公与卿士,游花冠盖[10]日相望”,”花开花落二十日,一城之人皆若狂”之语。又《寄微之百韵》诗云:”唐昌玉蕊会,崇敬牡丹期。”注:”崇敬寺牡丹花,多与微之有期。”又《惜牡丹》诗云:”明朝风起应吹尽,夜惜衰红把火看。”《醉归》诗云:”数日非关王事系,牡丹花尽始归来。”元微之[11]有《入永寿寺看牡丹》诗八韵,《和乐天秋题牡丹丛》三韵,《酬胡三咏牡丹》一绝,又有五言二绝句。许浑[12]亦有诗云:”近来无奈牡丹何,数十千钱买一窠[13]。”徐凝[14]云:”三条九陌花时节,万马千车看牡丹。”又云:”何人不爱牡丹花,占断城中好物华。”然则元、白未尝无诗,唐人未尝不重此花也。

【注释】

[1]欧阳公:即欧阳修。

[2]初不载文字:初,起初,最初。不载文字,不见于文字记载。

[3]沈、宋、元、白:沈期、宋之问、元稹、白居易,这些都是唐朝著名诗人,对于咏花颇有心得。后文中白公、乐天也是指白居易。

[4]彼必形于篇什:他们必定会用文字记录下来。形,形诸,用形式表现出来。篇什,《诗经》的《雅》、《颂》以十篇为一什,后用篇什指诗篇。

[5]刘梦得:即刘禹锡,字梦得,晚年自号庐山人,唐朝著名诗人,善于学习民歌,其诗文清新自然,健康活泼,充满生活情趣。他最著名的文章当属《陋室铭》。

[6]鱼朝恩:唐朝有名的宦官,肃宗和代宗时候擅权,执掌朝政,胁迫皇帝,后被代宗借机捕杀。

[7]予按:我考察(过)。按,考察,研求。

[8]凡:总共。

[9]绝:极,极端的。

[10]冠盖:古代多指官吏的帽子和车盖,也用来代指官吏。

[11]微之:即元稹,字微之,唐大历人,诗文超群。元稹自少与白居易唱和,被当时人称为”元白”,号为”元和体”。其诗辞浅意哀,仿佛孤风悲吟,极为扣人心扉,动人肺腑。其诗中的”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”和”贫贱夫妻百事哀”流传千古。

[12]许浑:字用晦,一作仲晦,唐代诗人。善于托物寄情,风格婉丽秀美。其诗中”山雨欲来风满楼”之句为世人所称道。

[13]窠:同”棵”。

[14]徐凝:唐朝诗人,受白居易、元稹等人赏识,诗文境界开阔,语句朴实无华。

【译文】

欧阳修《牡丹释名》说:”牡丹最初不见文字记载,唐人像沈期、宋之问、元稹、白居易等,都是咏花能手,当时有一种奇异的花,都要写入诗中,然而却没有人写牡丹。只有刘禹锡有歌咏鱼朝恩宅中牡丹诗,也只说它一丛千朵罢了,并没有夸它美丽和奇异。”我考察,白乐天集中有《白牡丹》一篇,共十四韵,又有《秦中吟》十篇,其中有《买花》一章,共一百字,说:”都说牡丹开,买花人成队。哪知一丛花,十户一年税。”他的《讽喻乐府》有《牡丹芳》一篇,347字,极力称道牡丹花的妖艳,甚至有这样的句子:”竟使王公与卿士,看花车马多如云。””牡丹花期二十天,满城争看如发狂。”又《寄微之百韵》诗说:”唐昌玉蕊会,崇敬牡丹期。”自注:”崇敬寺正开牡丹花,常邀元微之去看。”又《惜牡丹》诗说:”明天有风来,将把花吹落。为看凋残花,夜间灯照着。”《醉归》诗说:”几天不在家,不是公事紧。为看牡丹花,直等花开尽。”元微之有《入永寿寺看牡丹》诗八韵,《和乐天秋题牡丹丛》三韵,《酬胡三咏牡丹》一绝句,又有五言二绝句。许浑也有诗说:”近来牡丹真价贵,几万铜钱买一棵。”徐凝说:”大街小巷到花期,车马纷纷看牡丹。”又说:”有谁不爱牡丹花,绝好风光难比它。”既然如此,那么元、白不是没有牡丹诗,唐人也不是不重牡丹啊!

长歌之哀

【原文】

嬉笑之怒,甚于裂眦[1],长歌[2]之哀,过于恸哭。此语诚然。元微之在江陵,病中闻白乐天左降[3]江州,作绝句云:”残灯无焰影幢幢,此夕闻君谪九江[4]。垂死病中惊起坐,暗风吹雨入寒窗。”乐天以为:”此句他人尚不可闻,况仆心哉!”微之集作”垂死病中仍怅望”,此三字既不佳,又不题为病中作,失其意矣。东坡守彭城,子由[5]来访之,留百余日而去,作二小诗曰:”逍遥堂后千寻木,长送中宵风雨声。误喜对床寻旧约,不知漂泊在彭城。””秋来东阁凉如水,客去山公醉似泥。困卧北窗呼不醒,风吹松竹雨凄凄。”东坡以为读之殆不可为怀,乃和其诗以自解。至今观之,尚能使人凄然也。

【注释】

[1]裂眦:也写作”裂”,多用来形容因发怒而眼睛睁得极大,眼眶似乎要裂开的样子,形容极其愤怒的神态。也说”目尽裂”。

[2]长歌:很长篇幅的歌唱或者拖长了声音唱歌。

[3]左降:贬官,多指由京官降职到下面州郡。

[4]九江:也就是江州,即今江西九江市。

[5]子由:即苏辙,字子由,苏轼之弟,与苏轼一同列为唐宋八大家之一。历任推官、右司谏、御史中丞、尚书右丞、门下侍郎等。苏辙与其兄一样,耿直不羁,因为上书进谏,被贬到雷州,又多次迁徙。

【译文】

带着嬉笑的愤怒,超过吹胡子瞪眼;用歌声表达的悲哀,超过嚎啕痛哭。这话一点也不错。元微之在江陵时,正在生病,听到白乐天被贬到江州(今江西九江市),作绝句说:”残灯将灭晃又晃,此夕闻君贬九江。垂死病中惊起坐,窗外风雨打身上。”白乐天认为:”这些诗句,别人听到都受不了,何况我呢!”元微之集中作:”垂死病中仍怅望”,”仍怅望”这三个字既不好,又不题是病中作的,就离开原意了。苏东坡做彭城(今江苏徐州市)太守,弟弟苏辙来看他,住了一百天才离去。作了两首诗说:”逍遥堂后面高大的树木,夜里常送风雨的悲声。我本是高兴地来践约会,哪知道是在凄楚的彭城。””秋天的东阁像凉水一样清冷,客人走后,我只有借酒消愁,一醉如泥。疲倦时躺在北窗之下,叫也叫不醒,和我相伴的是松竹中的凄凉的风雨之声。”苏东坡认为读了实在不能忍受,便和了两首诗,自己宽慰自己。就是今天读起来,仍然使人十分悲凉。

韦苏州

【原文】

《韦苏州集》[1]中,有《逢杨开府》诗云:”少事武皇帝,无赖恃恩私[2]。身作里中横[3],家藏亡命儿。朝持樗蒲[4]局,暮窃[5]东邻姬。司隶[6]不敢捕,立在白玉墀[7]。骊山风雪夜,长杨[8]羽猎时。一字都不识,饮酒肆顽痴。武皇升仙去,憔悴被人欺。读书事已晚,把笔学题诗。两府[9]始收迹,南宫谬见推。非才果不容,出守抚嫠[10]。忽逢杨开府,论旧涕俱垂。”味此诗,盖应物自叙其少年事也,其不羁乃如此。李肇[11]《国史补》云:”应物为性高洁,鲜食寡欲,所居焚香扫地而坐,其为诗驰骤建安已还,各得风韵。”盖记其折节后来也。《唐史》失其事,不为立传。高适[12]亦少落魄,年五十始为诗,即工。皆天分超卓,不可以常理论云。应物为三卫,正天宝间,所为如是,而吏不敢捕,又以见时政矣。

【注释】

[1]《韦苏州集》:韦应物诗集之一。韦应物曾经担任苏州刺史,所以被人称为韦苏州。

[2]无赖恃恩私:仰仗(皇帝的)恩宠干尽各种无赖事,为所欲为。

[3]里中:街坊邻里。横:横行霸道。

[4]樗蒲:古代一种赌博游戏。因为游戏中用于掷采的骰子最初是用樗木制成,故称樗蒲。

[5]窃:窃取。此处指奸污。

[6]司隶:此处泛指一般官吏。

[7]白玉墀:宫殿前的玉石台阶。亦借指朝堂。

[8]长杨:帝王的苑囿,本为秦国历代秦王春之所,因为苑中宫殿四周植有杨树数百,遍布宫苑之内,故而称作长杨苑。

[9]两府:指丞相和御史。

[10](qióng)嫠(lí):无兄弟与无丈夫的人,也用来泛指孤苦无依的人。

[11]李肇:约为唐宪宗元和中前后在世,累官尚书左司郎中,迁左补阙,入翰林为学士。元和中,坐荐柏耆,自中书舍人左迁将作监。著有《翰林志》一卷、《国史补》三卷等。

[12]高适:字达夫,唐朝著名边塞诗人。

【译文】

《韦苏州集》里,有《逢杨开府》诗说:”少时跟随武帝(唐明皇),恃恩干尽坏事。街坊任意横行,罪犯藏在家里。白天招人赌博,夜晚奸污妇女。官吏不敢追捕,照样在朝任职。随上骊山避寒,又去长杨打猎。一个大字不识,用酒消磨岁月。自从明皇死去,沦落便被人欺。读书觉得太晚,拿笔学写诗句。两府(丞相御史)开始收录,礼部破格荐举。不能胜任朝官,抚恤孤儿寡母。忽遇杨家开府,忆旧不觉涕哭。”玩味此诗,乃是韦应物自写少年时历史,竟然放荡到如此地步。李肇《国史补》说:”韦应物性情高洁,生活简朴,没有欲望,住的地方,烧香扫地然后才坐。他的诗很有建安风骨,情致过人。”这乃是他改正以后的事情。《唐书》未录这些事迹,没有给他立传。高适少年时也不得意,到了50岁才学作诗,但一作就很好。这都是天资过人,不能用常理论断的。韦应物为三卫郎,是在玄宗天宝年间,做事如此无法无天,然而官吏却不敢捕捉,那时时政的好坏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
秦用他国人

【原文】

七国虎争天下[1],莫不招致四方游士[2]。然六国所用相,皆其宗族及国人,如齐之田忌、田婴、田文[3],韩之公仲、公叔[4],赵之奉阳、平原君[5],魏王至以太子为相[6]。独秦不然,其始与之谋国以开霸业者,魏人公孙鞅[7]也。其他若楼缓赵人,张仪、魏冉、范雎皆魏人[8],蔡泽[9]燕人,吕不韦韩人,李斯楚人,皆委国而听之不疑,卒之所以兼天下者,诸人之力也。燕昭王任郭隗、剧辛、乐毅,几灭强齐,辛、毅皆赵人也。楚悼王任吴起为相,诸侯患楚之强,盖卫人也。

【注释】

[1]七国虎争天下:战国时期,齐楚燕韩赵魏秦七雄并立,争夺天下。公元前221年,秦灭六国,统一天下。

[2]四方游士:四方游说之士。战国时期谋臣策士众多,读书人习纵横之术,游历四方,希图出人头地。

[3]田忌、田婴、田文:田忌,战国时齐国名将,曾与田婴等大将帮助韩、赵讨伐魏国,在马陵道杀掉魏国大将庞涓。田婴,田文的父亲,齐国的丞相,讨伐魏国立下大功。田文,即孟尝君,齐国贵族,礼贤下士,有门客数千人,”战国四君子”之一。

[4]公仲、公叔:战国时韩国贵族。

[5]奉阳、平原君:奉阳君,战国时期赵国贵族。平原君,即赵胜,战国时曾经三次担任赵相,为人谦和贤明,据传有门客三千人,”战国四君子”之一。

[6]魏王至以太子为相:魏哀王九年,魏相田需去世,楚国担心张仪等人任相会对本国不利,于是楚相昭鱼游说苏代(苏秦胞弟)去说服魏王让太子襄王为相。

[7]公孙鞅:即商鞅,本为卫国人,被秦孝公封到商地,故而又称商鞅、商君。他曾出仕魏国,后来入秦为相,辅佐秦孝公变法革新,废井田、开阡陌,奖励耕战,开启了秦国富强之路。

[8]张仪:战国时著名的军事家、外交家,擅长纵横之术。

[9]蔡泽:战国时期燕国人,曾游说六国,不得,后入秦,被昭王拜为客卿。在范雎后为秦相,不久后辞相位。后出使燕国,游说燕太子丹入秦为人质。

【译文】

七国争雄天下,都在招纳吸收游说四方的人才。但六国所任用的相国,都是他们的宗族和本国人,像齐国的田忌、田婴、田文,韩国的公仲、公叔,赵国的奉阳君、平原君,魏王甚至任用太子当相国。只有秦国不是这样,最初与秦国商讨大计、开创霸业的是卫国人公孙鞅。其他的像楼缓是赵国人,张仪、魏冉、范雎都是魏国人,蔡泽是燕国人,吕不韦是韩国人,李斯是楚国人。秦国把国家托付给他们,没有一点疑心,所以结果就取得了天下,便是这些人的力量。燕昭王任用郭隗、剧辛、乐毅,差点灭了强盛的齐国,剧辛、乐毅却都是赵国人。楚悼王任用吴起为相国,诸侯都惧怕楚国强盛起来,吴起乃是卫国人呀!

和归去来

【原文】

今人好和《归去来辞》,予最敬晁以道所言。其《答李持国书》云:”足下爱渊明所赋《归去来辞》,遂同东坡先生和之,仆所未喻也。建中靖国间,东坡《和归去来》,初至京师,其门下宾客从而和者数人,皆自谓得意[1]也,陶渊明纷然一日满人目前矣。参寥忽以所和篇示予,率同赋,予谢之曰:’童子无居位,先生无并行,与吾师共推东坡一人于渊明间可也。’参寥即索其文,袖之出,吴音曰:’罪过公,悔不先与公话。’今辄[2]以厚于参寥者为子言。”昔大宋相公谓陶公《归去来》是南北文章之绝唱,《五经》之鼓吹。近时绘画《归去来》者,皆作大圣变,和其辞者,如即事遣兴小诗,皆不得正中者也。

【注释】

[1]自谓得意:自以为做得不错。

[2]辄:就。

【译文】

今天的文人喜欢唱和陶渊明的《归去来辞》,我最佩服晁以道所说的话。他在《答李持国书》中说:”先生喜欢陶渊明所作的《归去来辞》,于是与东坡先生和它,这我就不明白。徽宗建中靖国元年(1101),苏东坡有《和归去来》辞,文章刚传到京城时,他门下的宾客,随他唱和的有好几个人。都自以为做得不错,真是一日之间满眼都是陶渊明了。参寥忽然把他和的篇章给我看,大略和赋一样,我告诉他说:’童子不敢占据高位,先生面前不敢同行,我和大师共同推举东坡先生与陶渊明并驾齐驱就足矣了。’于是参寥就把他的文章索回,装在袖里走了,并且用吴语说:’对不起先生,我后悔没有早点向先生请教。’现在我把爱重参寥子的话对先生说。”旧时大宋相公称陶渊明《归去来》是南北文章之绝唱,《五经》的传播者。近来画《归去来》的都画成了大圣变,唱和陶公的作品就如同即事所作的遣兴小诗。这些都是与原意不符的。

李太白

【原文】

世俗多言李太白在当涂采石,因醉泛舟于江,见月影俯而取之,遂溺死,故其地有捉月台[1]。予按李阳冰作太白《草堂集序》云:”阳冰试弦歌于当涂,公疾亟,草稿万卷,手集未修,枕上授简,俾为序。”又李华作《太白墓志》,亦云:”赋《临终歌》而卒。”乃知俗传良不足信,盖与谓杜子美因食白酒牛炙[2]而死者同也。

【注释】

[1]捉月台:又称联壁台。在安徽马鞍山采石矶的陡峭绝壁间,翘首展翅,突兀江干,势态险峻,十分壮李白观。传说李白醉酒后即从此台跳江捉月,故名。

[2]炙:烤肉。

【译文】

世俗多传说李太白在当涂的采石酒醉后行船于长江之上,因见到水中月亮的影子,便俯身去捞取,结果失足落水而死,所以采石今筑有捉月台。我考察李阳冰为李白所作的《草堂集序》中说:”我任当涂县令期间,李白病重,有很多卷草稿,还没有修订,他在病床上把草稿交给我,嘱咐我为之作序。”另外李华所作的《太白墓志》也说:”太白作《临终歌》而死。”由此可知社会上所传的,实在不可信。这大概和说杜甫因吃了白酒、牛肉块,饱胀而死,是一样的无稽之谈。

鄱阳学

【原文】

鄱阳学在城外东湖之北,相传以为范文正公做郡守时所创。予考国史,范公以景三年乙亥岁四月知饶州,四年十二月,诏自今须藩镇乃得立学,他州勿听,是月,范公移润州。《余襄公[1]集》有《饶州新建州学记》,实起于庆历五年乙酉岁,其郡守曰都官员外郎张君,其略云:”先是郡先圣祠宫栋宇隳剥,前守亦尝相士,而未遑缔治,于是即其基于东湖之北偏而经营之。”浮梁人金君卿郎中作《郡学庄田记》云:”庆历四年春,诏郡国立学,时守都官副郎张侯谭始营之,明年学成。”与余公记合。范公在饶时,延君卿置馆舍,使公有意建学,记中岂无一言及之?盖是时公既为执政,去郡十年矣。所谓前守相士者不知为何人?

【注释】

[1]余襄公:余靖于宋英宗治平元年(1064)病逝,享年65岁。英宗念其辅先皇有功,谥号”襄”,后人称他为余襄公,有《武溪集》二十卷遗世。他是岭南继张九龄之后的又一扬名之士,是北宋时期的一位政治家、外交家。

【译文】

鄱阳学宫在城外东湖的北面,相传是文正公范仲淹任郡守时所创建的。我考察国史,范公在仁宗景三年(1036)乙亥岁(按三年为丙子,二年为乙亥)四月任饶州太守,四年十二月,诏书规定必须是藩镇才可以建立学宫,别的州不许建,当月,范公改任润州知州。《余襄公集》有《饶州新建州学记》,实为仁宗庆历五年乙酋岁(1045)建立,当时的郡守是都官员外郎张君,大略说:”起初郡城里先圣祠宫房屋毁坏,前郡守也曾看过地形地势,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修建。于是张君就用祠宫旧基,在东湖北边建起学宫。”浮梁县人金君卿郎中所作的《郡学庄田记》中说:”庆历四年春天,朝廷下诏命令郡国建立学宫,当时郡守都官副郎张侯谭筹建,第二年学宫建成。”与余公所记相符。范仲淹在饶州时,曾请金君卿建立馆舍,如果范公有意建立学宫,难道记中会只字不提吗?况且此时范公已入朝掌管朝政,离开饶州十年了。所记曾察看地形地势的前太守不知道是什么人?

三女后之贤

【原文】

王莽女为汉平帝后,自刘氏之废,常称疾不朝会。莽敬惮伤哀,欲嫁之,后不肯,及莽败,后曰:”何面目以见汉家。”自投火中而死。杨坚女为周宣帝后,知其父有异图,意颇不平,形于言色,及禅位,愤惋愈甚。坚内甚愧之,欲夺其志,后誓不许,乃止。李女为吴太子琏妃,既篡吴,封为永兴公主,妃闻人呼公主,则流涕而辞。三女之事略同,可畏而仰,彼为其父者,安所置愧[1]乎?

【注释】

[1]愧:惭愧、羞愧。

【译文】

王莽的女儿是汉平帝的皇后,自从父亲废汉自立以来,她常常称病不参加朝会。王莽对她既敬畏又哀怜,想让她再嫁,她坚决不同意。等到王莽败亡以后,她说:”我有何脸面去见汉家皇帝呢?”于是自己跳入火中烧死了。杨坚的女儿为周宣帝皇后,她知道杨坚有篡夺帝位的阴谋,极为反对,常在言谈举止中表现出来。等到杨坚篡位,她更加愤恨。杨坚对此感到很惭愧,想让她改变初衷。她发誓绝不答应。杨坚只得作罢。李的女儿是吴国太子琏的妃子。李篡夺吴国的王位后,封她为永兴公主,她每次听到别人称她公主,就流着泪制止。这三个人的事迹,大致相同,可尊可敬,难道那些做父亲的不感到羞愧吗?

张浮休书

【原文】

张芸叟与石司理书云:”顷游京师,求谒先达之门,每听欧阳文忠公、司马温公、王荆公之论,于行义文史为多,唯欧阳公多谈吏事。既久之,不免有请:’大凡学者之见先生,莫不以道德文章为欲闻者,今先生多教人以吏事,所未谕也。’公曰:’不然。吾子皆时才,异日临事,当自知之。大抵文学止于润身,政事可以及物。吾昔贬官夷陵,方壮年[1],未厌学,欲求《史》、《汉》一观,公私无有也。无以遣日,因取架阁陈年公案,反覆观之,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,以无为有,以枉为直,违法徇情,灭亲害义,无所不有。且夷陵荒远褊小,尚如此,天下固可知也。当时仰天誓心曰:自尔遇事不敢忽也。’是时苏明允父子亦在焉,尝闻此语。”又有答孙子发书,多论《资治通鉴》,其略云:”温公尝曰:’吾作此书,唯王胜之尝阅之终篇,自余君子求乞[2]欲观,读未终纸,已欠伸思睡矣。书十九年方成,中间受了人多少语言陵藉’”云云。此两事,士大夫罕言之,《浮休集》百卷,无此二篇,今豫章所刊者,附之集后。

【注释】

[1]壮年:年轻时。

[2]求乞:乞求。

【译文】

张芸叟与石司理的书信说:”最近游历京师,请求拜访前辈官员,常拜读文忠公欧阳修、温国公司马光、荆国公王安石等先生的议论,大致以道德方面文章为多,只有欧阳公多讲为官的事情。时间久了不免向他请教:’大凡读书人来求见先生,都是想听道德文章的,现在先生教人最多的是做官的道理,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。’欧阳公说:’不是这样的,你们为当今杰出的人才,以后必定为官理政,自然应了解这方面的知识。大致文学只能使自己光彩,政事才可以影响事物。我曾贬官到夷陵,那时正年轻,向往学习,想找来《史》、《汉》阅读,但公家私人都没有。无法打发日子,于是就去取架上的陈年公案卷宗,反复阅读,发现里边的冤假错案,数不胜数,把理屈的判为理直的,以黑为白,以真为假,徇私枉法,灭亲害义,无所不为。而且夷陵不过是个荒僻的小县,尚且这样,整个国家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。我当时对天发誓说:从此以后我处理政事,绝不敢疏忽大意。’当时苏明允(洵)父子也在场,都听到了这话。”还有答孙子发的信,多谈论《资治通鉴》,大略说:”司马光先生曾说:’我编写的《资治通鉴》,只有王胜之一人读完过,其余众人,也找此书看,都没有读完,就打哈欠、伸懒腰昏昏欲睡了。此书经过19年才写成,中间受到多少人的语言糟蹋。”这两件事,士大夫很少谈及,《浮休集》一百卷,没有这两篇,现在豫章所刊刻的《浮休集》把它们附在后面。

诗中用茱萸字

【原文】

刘梦得云:”诗中用茱萸字者凡三人。杜甫云’醉把茱萸子[1]细看’,王维云’遍插茱萸少一人’,朱放云’学他年少插茱萸’,三君所用,杜公为优。”予观唐人七言,用此者又十余家,漫录于后。王昌龄王维”茱萸插鬓花宜寿”,戴叔伦”插鬓茱萸来未尽”,卢纶”茱萸一朵映华簪”,权德舆”酒泛茱萸晚易曛”,白居易”舞鬟摆落茱萸房”,”茱萸色浅未经霜”,杨衡”强插茱萸随众人”,张谔”茱萸凡作几年新”,耿沛”发稀那敢插茱萸”,刘商”邮筒不解献茱萸”,崔橹”茱萸冷吹溪口香”,周贺”茱萸城里一尊前”,比之杜句,真不侔矣。

【注释】

[1]茱萸子:肉萸、山萸肉、药枣。落叶灌木或小乔木;老枝黑褐色,嫩枝绿色。在重阳节这一天,按照我国民间风俗,人们除登高望远、畅饮菊花酒外,还要身插茱萸或佩带茱萸香囊。

【译文】

刘梦得说:”诗里使用茱萸一词的,共有三人。杜甫说’醉把茱萸子细看’,王维说’遍插茱萸少一人’,朱放说’学他年少插茱萸’,三位的写法,以杜甫的为最佳。”我看唐人七言诗,用”茱萸”一词的,还有十多人,随便摘录如下:王昌龄”茱萸插鬓花宜寿”,戴叔伦”插鬓茱萸来未尽”,卢纶”茱萸一朵映华簪”,权德舆”酒泛茱萸晚易曛”,白居易”舞鬟摆落茱萸房”,”茱萸色浅未经霜”,杨衡”强插茱萸随众人”,张谔”茱萸凡作几年新”,耿沛”发稀那敢插茱萸”,刘商”邮筒不解献茱萸”,崔橹”茱萸冷吹溪口香”,周贺”茱萸城里一尊前”,比起杜甫的诗句,的确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。

马融皇甫规

【原文】

汉顺帝时,西羌[1]叛,遣征西将军马贤将十万人讨之。武都太守马融上疏曰:”贤处处留滞,必有溃叛之变。臣愿请贤所不用关东兵五千,裁假部队之号,尽力率厉,三旬之中必克破之。”不从。贤果与羌战败,父子皆没,羌遂寇三辅,烧园陵。诏武都太守赵冲督河西四郡兵追击。安定上计掾皇甫规上疏曰:”臣比年以来,数陈便宜:羌戎未动,策其将反;马贤始出,知其必败。愿假臣屯列坐食之兵五千,出其不意,与冲共相首尾。土地山谷,臣所晓习,可不烦方寸之印、尺帛之赐,可以涤患。”帝不能用。赵冲击羌不利,羌寇充斥,凉部震恐,冲战死,累年然后定。按马融、皇甫规之言晓然易见,而所请兵皆不过五千,然讫不肯从,乃知宣帝纳用赵充国之册为不易得,所谓明主可为忠言也。

【注释】

[1]西羌:汉朝的时候,西边湟水一带,聚居着羌族人,称为西羌。

【译文】

汉顺帝时,西羌反叛,朝廷派征西将军马贤率领十万大军征讨。当时的武都太守马融上书说:”马贤处处留滞,行动迟缓,军队日后必定会发生战败叛乱之事。我愿率领马贤所不用的五千名关东兵,假借一个军队番号,尽力以身作则鼓励他们,一个月以内,必定能击溃敌军。”朝廷不接受他的意见。后来马贤果然被羌人打败,父子都战死了。西羌乘势骚扰关中地区,焚烧汉帝园陵。汉顺帝下诏命武都太守赵冲率领河西四郡兵马追击。安定上计掾皇甫规上书说:”我近年以来,屡次上书谈边疆事宜:西羌还没有兴兵,我就估计到他们要反叛;马贤刚刚出兵,我就知道他必定失败。请朝廷给我屯守坐食之兵五千人,出其不意,与赵冲前后夹击。我熟悉这一带的山川地势,不必赐给我印绶和布帛,就可以清除边患。”顺帝不听。赵冲果然失利,羌人大规模集结,西凉受到震动,赵冲也不幸战死。后来,又经过几年西羌才被平定。我认为马融、皇甫规的意见显而易见是正确的,他们要的兵又都不超过五千,然而汉顺帝却始终不肯答应,由此才知道汉宣帝能完全采用赵充国的计策,实属难能可贵。这就是所谓的”只有对英明的皇帝才能进献忠言”啊!

为文矜夸过实

【原文】

文士为文,有矜夸过实,虽韩文公不能免。如《石鼓歌》[1]极道宣王之事伟矣,至云:”孔子西行不到秦,掎摭星宿遗羲娥。陋儒编《诗》不收拾,《二雅》[2]褊迫无委蛇。”是谓三百篇皆如星宿,独此诗如日月也。”《二雅》褊迫”之语,尤非所宜言。今世所传石鼓之词尚在,岂能出《吉日》、《车攻》之右?安知非经圣人所删乎?

【注释】

[1]《石鼓歌》:韩愈所作。石鼓文系我国最早的石刻,是秦代所为。内容记叙狩猎情状,文为大篆。章法整齐、辞严义密,音韵铿訇。

[2]《二雅》:《大雅》与《小雅》。

【译文】

文人做文章,有的人极力夸张以致言过其实,即使是韩愈这样的人也不能例外。如《石鼓歌》,极力称赞宣王的丰功伟业,甚至说:”孔子西行不到秦,掎摭星宿遗羲娥。陋儒编《诗》不收拾,《二雅》褊迫无委蛇。”这是说《诗经》三百篇都如星宿,只有此诗才像日月。”《二雅》褊迫”这种话,尤其不是韩愈所应该说的。现在社会上流传的《石鼓歌》尚在,哪能超过《吉日》、《车攻》呢!又怎知《石鼓歌》不是圣人所删掉的呢?

谤书

【原文】

司马迁作《史记》,于《封禅[1]书》中述武帝神仙、鬼灶、方士之事甚备,故王允谓之谤书。国朝景德、祥符间,治安之极,王文穆、陈文忠、陈文僖、丁晋公诸人造作天书符瑞,以为固宠容悦之计。及真宗上仙,王沂公惧贻后世讥议,故请藏天书于梓宫以灭迹。而实录之成,乃文穆监修,其载崇奉宫庙,祥云芝鹤,唯恐不详,遂为信史之累,盖与太史公谤书意异而实同也。司马迁

【注释】

[1]封禅:封禅,最早出现于《管子・封禅篇》,后太史公在《史记・封禅书》中曾引用《管子・封禅篇》中的内容,并对其内容加以演释,唐代张守节解释《史记》时曾对”封禅”进行了释义,并指出了封禅的目的。

【译文】

司马迁作《史记》,在《封禅书》里描述汉武帝敬奉神仙、鬼灶、方士的事情很详细,所以王允指斥它是谤书。本朝真宗景德、祥符年间,王文穆公(钦若)、陈文忠公(尧叟)、陈文僖公(鼓年)、丁晋公(谓)诸人,假造天书符瑞,作为讨取皇帝欢心、巩固地位的手段。等到真宗逝世,王沂公(曾)害怕遭到后人讽刺,因而要把天书藏在真宗棺内,以消灭证据。而真宗实录的编纂,是王钦若监修的,其中记载尊奉宫庙及祥云芝鹤之类,恐怕也不够详细,于是为信史留下污点,这与太史公司马迁的谤书用意不同而结果却完全一样啊!

汉唐八相

【原文】

萧、曹、丙、魏、房、杜、姚、宋为汉、唐名相,不待诵说。然前六君子皆终于位,而姚、宋相明皇,皆不过三年。姚以二子及亲吏受赂,其罢犹有说,宋但以严禁恶钱及疾负罪而妄诉不已者,明皇用优人戏言而罢之,二公终身不复用。宋公罢相时,年才五十八,后十七年乃薨。继之者如张嘉贞、张说、源乾曜、王、宇文融、裴光庭、萧嵩、牛仙客,其才可睹矣。唯杜暹[1]、李元为贤,亦清介龊龊自守者。释骐骥[2]而不乘,焉皇皇而更索,可不惜哉!萧何且死,所推贤唯曹参;魏、丙同心辅政;房乔每议事,必曰非如晦莫能筹之;姚崇避位,荐宋公自代。唯贤知贤,宜后人之莫及也。

【注释】

[1]杜暹(?―740)唐玄宗宰相。濮州濮阳(今河南濮阳)人。曾任郑尉,大理平事、监察御史、给事中、黄门侍郎兼安西副大都护等职,在任安抚将士,不怕勤苦,清廉有节,颇得当地各族人民的欢迎。

[2]骐骥:骏马。

【译文】

萧何、曹参、丙吉、魏相、房玄龄、杜如晦、姚崇、宋是汉唐名相,这不必细说。然而前六位君子终身任宰相之职,而姚崇宋在唐明皇时任相,都不到三年的时间。姚崇因为自己两个儿子及亲信小吏收贿赂被罢相,尚属事出有因。宋却仅仅因为严厉禁止劣质的钱币及嫉恨有罪而无休无止告状的人,唐明皇就根据优人的一句戏言而罢掉了他的宰相之位,姚崇、宋两人再也没有被起用。宋罢相时,年仅58岁,过了17年才死去。继之为相的,如张嘉贞、张说、源乾曜、王、宇文融、裴光庭、萧嵩、牛仙客,他们的才能是显而易见的。只有杜暹、李元可称为圣贤,也是廉洁奉公、刚正不阿的人。放弃骏马不骑,反而急急忙忙地去找别的劣马,真可惜啊!萧何将死,所推荐的贤人只有曹参;魏相、丙吉同心协力,辅佐国政;房玄龄每次议论国事,必定言及没有杜如晦就没有人能筹划决策;姚崇退出相位之时,推荐宋来代替自己。只有贤人才了解贤人,在这一点上后人是无法比拟的啊!

晋之亡与秦隋异

【原文】

自尧、舜及今,天下裂而复合者四:周之末为七战国,秦合之;汉之末分为三国,晋合之;晋之乱分为十余国,争战三百年,隋合之;唐之后又分为八九国,本朝合之。然秦始皇一传而为胡亥,晋武帝一传而为惠帝,隋文帝一传而为炀帝,皆破亡其社稷。独本朝九传百七十年,乃不幸有靖康之祸[1],盖三代以下治安所无也。秦、晋、隋皆相似,然秦、隋一亡即扫地,晋之东虽曰”牛继马后”,终为守司马氏之祀,亦百余年。盖秦、隋毒流四海,天实诛之,晋之八王擅兵,孽后盗政,皆本于惠帝昏蒙,非得罪于民,故其亡也,与秦、隋独异。

【注释】

[1]靖康之祸:金军大肆搜掠后,立张邦昌为楚帝,驱掳徽、钦二帝和宗室、后妃等数千人,携文籍舆图、宝器法物等北返,北宋亡。史称”靖康之变”,或”靖康之难”、”靖康之祸”、”靖康之耻”。又因靖康元年为丙午年,亦称此事件为”丙午之耻”。

【译文】

从尧、舜至今,天下分裂而后又统一了四次:周朝末年为战国七雄,秦朝统一;汉朝末年为魏、蜀、吴三国鼎立,晋朝统一;晋朝乱而分裂为十几个小国,战争持续三百年,隋朝统一;唐朝之后又分裂为八九个小国,本(宋)朝统一。然而秦始皇传一世而为胡亥,晋武帝传一世而为晋惠帝,隋文帝传一世而为隋炀帝,都葬送了自己的大好江山。唯独本朝传九世170年,才不幸遭遇”靖康之祸”,大概三代以来没有如本朝这样和平安定的。秦朝、晋朝、隋朝都有相似之处,然而秦、隋一旦灭亡即彻底消失无迹了,东晋虽然被称为”牛继马后”,但毕竟仍然保持了司马氏的江山,也享国百余年。大概秦朝、隋朝流毒四海,罪恶极大,上天诛之。晋朝的八王之乱,”孽后”贾南风专权乱国,都是因为晋惠帝昏庸无能所至,并不是得罪百姓。所以它的灭亡和秦、隋朝的灭亡不同。

上官桀

【原文】

汉上官桀[1]为未央厩令,武帝尝体不安,及愈,见马,马多瘦,上大怒:”令以我不复见马邪?”欲下吏,桀顿首曰:”臣闻圣体不安,日夜忧惧,意诚不在马。”言未卒,泣数行下。上以为忠,由是亲近,至于受遗诏辅少主。义纵为右内史,上幸鼎湖,病久,已而卒起幸甘泉,道不治,上怒曰:”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?”衔之,遂坐以他事弃市。二人者其始获罪一也,桀以一言之故超用,而纵及诛,可谓幸不幸矣。

【注释】

[1]上官桀,西汉陇西上邦人,约武帝、汉昭帝时人。武帝时任太仆。后来上官桀密谋欲废昭帝,但事情败露,被诛族灭。

【译文】

西汉时,上官桀任未央宫厩令,汉武帝曾经身患疾病,病好后到马厩察看,发现官马大都很瘦弱,非常恼怒,说:”厩令莫非以为我不能再看到官马了吗?”打算将他交给有关部门议罪。上官桀马上顿首谢罪:”我听说圣体不安,日夜忧愁,牵肠挂肚,心思确实没用在官马身上。”话没说完,已泣不成声,泪流满面。汉武帝认为上官桀一片忠心,从此把他作为近臣看待,甚至于让他奉遗诏辅佐少主。义纵任右内史时,汉武帝驾临鼎湖,得了重病,久治不愈,后来终于康复。起驾游幸甘泉宫,看到道路没有得到清理,不禁大怒,说:”义纵认为我不能再走这条路了吗?”内心极为恼恨义纵,于是借其他事治罪义纵,并将之斩首示众。这二人刚获罪时是一样的,上官桀因为一句话被破格提拔重用,而义纵却被斩首,可以说上官桀很幸运而义纵太不幸运了。

韩信周瑜

【原文】

世言韩信伐赵,赵广武君请以奇兵塞井陉口,绝其粮道,成安君不听。信使间人窥知其不用广武君策,还报,则大喜,乃敢引兵遂下,遂胜赵。使广武计行,信且成禽,信盖自言之矣。周瑜拒曹公于赤壁,部将黄盖献火攻之策,会东南风急,悉[1]烧操船,军遂败。使天无大风,黄盖不进计,则瑜未必胜。是二说者,皆不善观人者也。夫以韩信敌陈余,犹以猛虎当羊豕尔。信与汉王语,请北举燕、赵,正使井陉不得进,必有他奇策矣。其与广武君言曰:”向使成安君听子计,仆亦禽矣。”盖谦以求言之词也。方孙权问计于周瑜,瑜已言操冒行四患,将军禽之宜在今日。刘备见瑜,恨其兵少。瑜曰:”此自足用,豫州但观瑜破之。”正使无火攻之说,其必有以制胜矣。不然,何以为信、瑜?

【注释】

[1]悉:全部。

【译文】

周瑜世人都说韩信攻打赵国时,赵国的广武君李左车请求用一支奇兵堵塞井陉口防守,以断绝韩信军队的粮道,成安君陈余没有采纳他的意见。韩信所派遣的闻谍暗中刺探得知陈余没有采纳广武君李左车的计策,回来报告,韩信大喜,马上率军前进,随即战胜赵国。假使广武君李左车的计策得以采纳,韩信就要战败被擒,这大概是韩信自己说过的话。周瑜和曹操在赤壁对阵,部将黄盖献火攻之策,正巧遇很猛的南风,这才烧毁曹操的所有战船,曹军大败。如果没起大风,黄盖没有献火攻之计,那么周瑜就未必能取胜。这两种说法都是不善于观察人的结果。因为,用韩信对付陈余,就如同用猛虎对付羊猪一样,韩信对汉王刘邦说,请求向北攻下燕国、赵国,假使井径口不能通过,他必定会想出其他锦囊妙计。韩信对广武君李左车说:”假若成安君采纳您的计谋,我就要战败被擒。”这大概是韩信谦虚以求李左车畅所欲言的说法。当孙权向周瑜询问破操之计时,周瑜已经陈说了曹操贸然进军的四种弊病,并说将军擒之应该在今日。刘备见周瑜,嫌周瑜带的军队人少。周瑜说:”这些军队已经足够用,您就看我周瑜怎么大破曹军吧!”就算没有火攻之策,周瑜也必定会有其他克敌制胜的办法。如果不是这样,那么他们还是韩信、周瑜吗?

汉武帝赏功明白

【原文】

卫青为大将军,霍去病始为校尉[1],以功封侯,青失两将军,亡翕侯,功不多,不益封。其后各以五万骑深入,去病益封五千八百户,裨校尉侯益邑者六人,而青不得益封,吏卒无封者。武帝赏功,必视法如何,不以贵贱为高下,其明白如此。后世处此,必曰青久为上将,俱出塞致命,正不厚赏,亦当有以慰其心,不然,他日无以使人,盖失之矣。

【注释】

[1]校尉:官名。校,军事编制单位。尉,军官。校尉为部队长之意。战国末当已有此官。秦为中级军官。西汉,汉武帝为了加强对长安城的防护而置中垒、屯骑、步兵、越骑、长水、胡骑、射声、虎贲八校尉。

【译文】

卫青当大将军时,霍去病才为校尉,因功被封侯。卫青进攻匈奴时,丧失了两位将军,翕侯阵亡,功不多,所以没有增加封赏。其后,二人各率领5万骑兵深入匈奴腹地。结果霍去病增封5800户,所属偏将、校尉被封食邑的共六人,而卫青没有得到增封,手下的吏卒也没有得到封赏。汉武帝论功行赏,定然依法进行,不以贵贱论高下,竟如此公正无私。后世对待这些事情,必定说卫青长期任上将,与霍去病都率兵出塞作战,即使没有封赏,也应当有所表示以安慰将士之心,如果不这样做,他日就无法驱使将士。这种看法是不正确的。

魏相萧望之

【原文】

赵广汉之死由魏相,韩延寿之死由萧望之。魏、萧贤公卿也,忍以其私陷二材臣于死地乎?

杨恽坐语言怨望,而廷尉当以为大逆不道。以其时考之,乃于定国也。史称定国为廷尉,民自以不冤,岂其然乎?宣帝治尚严,而三人者,又从而辅翼[1]之,为可恨也!

【注释】

[1]辅翼:辅佐。

【译文】

西汉宣帝时,以执法公正不避权贵著称的京兆尹赵广汉被杀,这事与魏相有关;曾任颍川、东郡太守,政绩卓著的韩延寿,也被诬陷身死,这事与萧望之有关。魏相、萧望之都是非常贤明的公卿大臣,怎么会忍心因私怨把二位有才能的贤臣置于死地呢?

司马迁的外孙平通侯杨恽也是一位为朝廷立过大功的大臣,只是因为被免为庶人后,在给友人的信中说了几句牢骚话,就被执掌刑狱的廷尉判为大逆不道,处以斩刑。按照时间来考察,这个廷尉正是于定国。史书中说于定国为廷尉,百姓们有罪自认为不会受到冤屈。果真是如此吗?汉宣帝崇尚严刑治国,而魏相、萧望之、于定国三人又顺承他的旨意推波助澜,这真是天大的遗憾。

姓氏不可考

【原文】

姓氏所出,后世茫不可考,不过证以史传,然要为难晓。自姚、虞、唐、杜、姜、田、范、刘之外,余盖纷然杂出。且以《左传》言之,申氏出于四岳,周有申伯,然郑又有申侯,楚有申舟,又有申公巫臣,鲁有申,申枨,晋有申书,齐有申鲜虞。贾氏,姬姓之国,以国氏,然晋有贾华,又狐射姑亦曰贾季,齐有贾举。黄氏,嬴姓之国,然金天氏之后,又有沈、姒、蓐、黄之黄,晋有黄渊。孔氏出于商,孔子其后也。然卫有孔达,宋有孔父,郑有孔叔,陈有孔宁,齐有孔虺,而郑子孔之孙又为孔张。高氏出于齐,然子尾之后又为高强,郑有高克,宋有高哀。国氏亦出于齐,然邢有国子,郑子国之孙又为国参。晋有庆郑,齐有庆克,陈有庆虎。卫有石碚。齐有石之纷如,郑有石,周有石尚,宋有石抠。晋有阳处父,楚有阳丐,鲁有阳虎[1]。孙氏出于卫,而楚有叔敖,齐有孙书,吴有孙武。郭氏出于虢,而晋有郭偃,齐有郭最,又有所谓郭公者。千载之下,遥遥世祚,将安所质究乎?

【注释】

[1]阳虎:又名阳货,春秋鲁人。作为季氏的家臣,阳虎一度掌握鲁的实权。他长得挺像孔子,欺侮过孔子,后来又想召孔子仕官。他在鲁终于失势,先跑到齐,后又奔晋投赵简子。

【译文】

姓氏的由来,后世真是不可考究,只不过是以史书传记来加以考证。可是也很难搞得十分清楚。除姚、虞、唐、杜、姜、田、范、刘几姓之外,其余姓氏的根源、出处,都极为复杂混乱。就以《左传》中的记载来说:申氏出于四岳,周朝中有申伯,可是郑国又有申侯,楚国有申舟,还有申公巫臣,鲁国有申、申枨,晋国有申书,齐国有申鲜虞。贾氏是姬姓国家,以国名为氏,可是晋国有贾华,一个叫狐射姑的人也叫贾季,齐国有贾举。黄氏属于嬴姓国家,可是金天氏的后代中有沈、姒、蓐、黄四姓,其中也有黄氏,晋国还有黄渊。孔氏源出于子姓的商族,孔子是商人的后代,可是卫国有孔达,宋国有孔父,郑国有孔叔,陈国有孔宁,齐有孔虺,而郑国孔的子孙又有孔张。高氏源出于齐国,可是子尾的后代也叫高强,郑国有高克,宋国有高哀。国氏也是源自于齐国,可是邢国有国子,郑国国子的孙子名叫国参。晋国有庆郑,然而齐国有庆克,陈国有庆虎。卫国有石碚,可是齐国也有石之纷如,郑国有石,周朝有石尚,宋国有石抠。晋国有阳处父,然而楚国又有阳丐,鲁国有阳虎。孙氏源出于卫,而楚国却有孙叔敖,齐国有孙书,吴国有孙武。郭氏源出于虢,可是晋国有郭偃,齐国有郭最,还有个名叫郭公的人。几千年来,各个姓氏世代相传,源远流长,又如何能考证得清楚呢?

狐突言辞有味

【原文】

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,以十二月出师,衣之偏衣,佩之金。《左氏》[1]载狐突所叹八十余言,而词义五转。其一曰:”时,事之征也。衣,身之章也。佩,衷之旗也。”其二曰:”敬其事,则命以始。服其身,则衣之纯。用其衷,则佩之度。”其三曰:”今命以时卒,其事也。衣之龙服,远其躬也。佩以金,弃其衷也。”其四曰:”服以远之,时以之。”其五曰:”凉,冬杀,金寒,块离。”其宛转有味,皆可咀嚼。《国语》亦多此体,有至六七转,然大抵缓而不切。

【注释】

[1]《左氏》:即《左氏春秋》。

【译文】

晋献公十七年(公元前660)让太子申生去讨伐东山皋落氏,并命他十二月出兵,穿上左右不同颜色的衣服,佩带上镶金的玉佩。《左传》记载了狐突说的八十多个字,内容竟包含五个层次的转折。第一层说:”时间是事情的征兆;衣服是身体的花纹;佩饰是内心的旗帜。”第二层说:”假如真的郑重其事,就要命他在一年的开头行动,真要想让他驯服,就应当让他穿纯色的衣服;要想让他内心忠诚,就应当让他佩带合乎礼度的饰物。”第三层说:”现在让他在年末出征,是想让他的事业不顺利;让他穿杂色的衣服,是想表明与他非常疏远;让他佩带镀金的玉佩,就是要抛弃他内心的忠诚。”第四层说:”让他穿杂色的服色说明要疏远他;让他出师的时间表明要让他不顺利。”第五层说:”杂色意味着凄凉;冬天意味着肃杀;金属意味着寒气;块佩意味着火一般的燥热。”语言婉转有味,极其耐人咀嚼。《国语》中也有大量这种文字,有的转折竟达到六七层之多,但是大多数语气舒缓、结构松散,而且不太切紧主题。

李习之论文

【原文】

李习之《答朱载言书》论文最为明白周尽[1],云:”《六经》[2]创意造言,皆不相师。故其读《春秋》也,如未尝有《诗》也;其读《诗》也,如未尝[3]有《易》也;其读《易》也,如未尝有《书》也;其读屈原、庄周也,如未尝有《六经》也。如山有岱、华、嵩、衡焉,其同者高也,其草木之荣,不必均也。如渎有济、淮、河、江焉,其同者出源到海也,其曲直浅深,不必均也。

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说焉:其尚异者曰,文章词句,奇险而已;其好理者曰,文章叙意,苟通而已[4];溺于时[5]者曰,文章必当对;病于时者曰,文章不当对;爱难者曰,宜深,不当易;爱易者曰,宜通,不当难。此皆情有所偏滞,未识文章之所主也。义不深不至于理,而辞句怪丽者,有之矣,《剧秦美新》、王褒[6]《僮约》是也。其理往往有是者,而词章不能工者有之矣,王氏《中说》、俗传《太公家教》是也。古之人能极于工而已,不知其辞之对与否、易与难也。’忧心悄悄,愠于群小’,非对也;’遘闵既多,受侮不少’非不对也;’朕谗说殄行,震惊朕师’,’菀彼桑柔,其下侯甸,捋采其刘’非易也;’光被四表,格于上下’,’十亩之间兮,桑者闲闲兮’,非难也。《六经》之后,百家之言兴,老聃、列、庄,至于刘向、扬雄,皆自成一家之文,学者之所师归也。故义虽深,理虽当,词不工者不成文,宜不能传也。”其论于文者如此,后学宜志之。

【注释】

[1]周尽:周到详尽。

[2]《六经》: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易》、《乐》、《春秋》。

[3]未尝:不曾,没有。

[4]苟通而已:只要通顺就可以了。

[5]溺于时:顺应时俗。

[6]王褒:字子渊,汉宣帝时著名文学家。王褒特别善于写咏物小赋,是汉代写咏物小赋的代表作家。

【译文】

李习之所写的《答朱载言书》,论述文章最为明白、周到详尽。他在这篇文章中说:”《六经》立意用语,各有特点,富于创造,不相互仿效引用。所以在读《春秋》的时候,就见不到其中有引用《诗经》的。在读《诗经》的时候,就见不到其中有引用《易经》的。在读《易经》的时候,就见不到其中有引用《书经》的。甚至,读屈原、庄周的著作,也见不到其中有引用《六经》的。譬如高山,有泰山、华山、嵩山、衡山,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高大,至于说山上草木的茂盛如何,则是不完全相同的。又如河川,有济水、淮河、黄河、长江,它们共同的一点是从发源地流出,一归于大海,至于说河道的曲直,河水是深是浅,则是不完全相同的。

现在评论文章,有六种说法。有崇尚奇特的人说,文章语言词句,要奇特惊险。有喜好辩论的人说,文章叙事论理,要通顺流畅。有拘泥时尚的人说,文章必须讲求对仗。有厌恶时尚的人说,文章不应当讲求对仗。喜爱难的人说,文章应当难,而不应当浅显。喜爱容易的人则说,文章应当通顺不应当难。这六种情形,都是由于人的情感喜怒爱好不同,未曾涉及文章的主题总旨。有的文章义理说得浮浅不透彻,但是词句离奇华美,扬雄的《剧秦美新》、王褒的《僮约》,便是如此。有的文章讲道理讲得好,但是不注意修辞,语句粗劣,如王通的《中说》、俗传《太公家教》,便是如此。古时候的人,能够在语言文字上狠下一番工夫,但不大明白其词是对仗还是不对仗,是易还是难。’忧心悄悄,愠于群小’,是不对仗。’遘闵既多,受侮不少’,是对仗。’朕谗说殄行,震惊朕师’,’菀彼桑柔,其下侯甸,捋采其刘’,并不容易。而’光被四表,格于上下’,’十亩之间兮,桑者闲闲兮’,则并不难。自从《六经》出现之后,百家之言纷纷兴起,老聃、列子、庄子,以至于刘向、扬雄,在文坛上都自成一家。学习写文章的人,纷纷以他们为师。由此可见,有的文章虽然道理讲得很深,说理亦恰当,但是语言文字不好,不能成为好文章,亦不能传之于世。”李习之关于文章的论述,大致是这样。作为后学,应当注意他的这些论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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