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子原文及翻译注释(庄子译文全文阅读)

《庄子》是一部道家经典著作,由战国中期的庄周及其门徒后学所著,到了汉代以后,被尊称为《南华经》,且封庄子为“南华真人”。《庄子》与《老子》、《周易》合称为“三玄”。

逍遥游:

《逍遥游》为《庄子》的首篇,是庄子的代表作。它旨在说明:世上万物纷纭,虽有“小大之辩”,但“犹有所待者”,都要依赖客观条件。鹏是大鸟,只有凭借九万里风才能起飞;蜩与学鸠是小虫小鸟,故能在蓬蒿间自由飞翔。真正的逍遥者,追求的是一种超越时空限制的绝对自由,是“乘天地之正,御六气之辩,以游无穷者”,应当达到无已、无功、无名的境地。这正是庄子哲学思想的体现。

北冥(1)有鱼,其名为鲲。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怒而飞(2),其翼若垂(3)天之云。是鸟也,海运(4)则将徙于南冥。南冥者,天池也。

【注释】

(1)冥:又作溟,指海。北冥即北海。

(2)怒:奋发的样子。

(3)垂:通“陲”,即边际。

(4)运:海波动荡,海动时必有大风,鹏即乘此风迁往南海。

【译文】

北海里有一种名为“鲲”的鱼。它的身体极为庞大,大到不知道有几千米远。鲲变成鸟,名字叫鹏。鹏的脊背,同样大到不知道有几千里。当鲲鹏振翅而飞的时候,它的翅膀好像天边的云彩。这种鸟在海水动荡的时候便迁徙到南海。那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大池塘。

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。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是鸟也,海运则将迁徙于南冥。南冥者,天池也。

《齐谐》者(1),志怪者也。《谐》之言曰:“鹏之徙于南冥也,水击(2)三千里,抟(3)扶摇而上者九万里,去以六月息(4)者也。”野马也(5),尘埃也,生物之以息(6)相吹也。天之苍苍,其正色邪(7)?其远而无所至极邪?其视下也,亦若是则已矣!

【注释】

(1)《齐谐》:书名。出于齐国,古代记录怪异之书,今不传。

(2)击:拍击,指鹏拍打水面借力奋飞。

(3)抟〔tuán〕:涡旋。扶摇:旋风。

(4)息:风。海上六月常有大风。

(5)野马:游气,春天阳气发动,远望野外林泽间,有气上扬,犹如奔马,故叫野马。

(6)息:气息。

(7)正色:原本的颜色。

【译文】

《齐谐》是古代记载怪异事件的书。《齐谐》中记载:“大鹏向南海迁徙的时候,击打水面扬起的水花有三千里,由于涡旋而产生的暴风则直上九万里高空,乘着六月里的大风飞去。”大地上的游气,飞扬的尘埃,都被生物的气息吹拂着在空中游荡。天色苍茫,这究竟是它原本的颜色呢?还是由于无穷无尽的高远而呈现出来的颜色呢?大鹏在高空俯视下界也如同下界视天,只见一片苍苍,不辨本来的颜色。

且夫水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舟也无力;覆(1)杯水于坳堂之上,则芥为之舟(2);置杯焉则胶(3),水浅而舟大也。风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翼也无力。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,而后乃今培(4)风;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(5)者,而后乃今将图(6)南。

【注释】

(1)覆:倒出来。坳堂:堂的低洼处。

(2)芥:小草。

(3)胶:粘,犹言搁浅。

(4)培:通“凭”,凭借风的浮力。

(5)夭阏〔è〕:阻拦,遏制。

(6)图:图谋,打算。

【译文】

再说如果水积聚的厚度还不够,它就没有足够的浮力来荷载大船。把一杯水倒在堂中的低洼处,可以漂起一根小草这么大的船,如果把杯子放上去就搁浅了,这是由于水浅而船大。风的积聚不够,那么它就没有足够大的浮力来负载巨大的翅膀。所以要飞上九万里的高空,大风就必须在它下面,然后才开始凭借风的浮力(飞行)。背靠着青天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,然后才开始向南海飞去。

且夫水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舟也无力;覆杯水于坳堂之上,则芥末为之舟;置杯焉则胶,水浅而舟大也。风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翼也无力。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,而后乃今培风;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,而后乃今将图南。

蜩(1)与学鸠笑之曰:“我决(2)起而飞,抢榆枋(3),时则不至而控(4)于地而已矣,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?”适莽苍者,三飡(5)而反,腹犹果然(6);适百里者,宿舂粮;适千里者,三月聚粮。之二虫,又何知!

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。奚以知其然也?朝菌(7)不知晦朔,蟪蛄(8)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。楚之南有冥灵(9)者,以五百岁为春,五百岁为秋;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。而彭祖(10)乃今以久特闻,众人匹之,不亦悲乎!

【注释】

(1)蜩〔tiáo〕:蝉。学鸠:斑鸠。

(2)决:迅疾的样子。

(3)抢:突,一说集。

(4)控:引,落下。

(5)飡:即餐。

(6)果然:饭饱的样子。

(7)朝菌:一种朝生暮死的虫。

(8)蟪蛄:寒蝉,夏生而秋死。

(9)冥灵:树名。

(10)彭祖:相传是唐尧的臣子,封于彭,寿七百余岁,以长寿著称。

【译文】

蜩与学鸠讥笑大鹏说:“我们奋力一飞,能冲上榆树、檀树的枝头,有的时候还飞不到,那就落在地上罢了,哪里需要飞上九万里而去南海呢?”到郊野去的人,带上三顿饭的干粮上路,回来的时候肚子还是饱饱的。如果到百里以外的地方,那就需要夜里舂捣干粮做准备了。要是去千里以外的地方,则需要花三个月的时间准备粮食。这两只小鸟又怎么能理解呢?才智小的不能理解才智大的,寿命短的不能理解寿命长的。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?朝菌不了解昼夜的更替,蟪蛄不了解季节的变化,这些都是寿命短的。楚国南部有一种叫做冥灵的树,把五百年当作一个春天,五百年当作一个秋天;上古的时候有一种名为大椿的树,把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天,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天。而只活了八百岁的彭祖,却以长寿闻名,所有希望长寿的人往往拿他来做比较,这不令人悲哀吗?

蜩与学鸠笑之曰:“我决起而飞,枪榆枋而止,时则不至,而控于地而已矣,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?”适莽苍者,三餐而反,腹犹果然;适百 里者,宿舂粮;适千里者,三月聚粮。之二虫又何知!

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。奚以知其然也?朝菌不知晦朔,蟪 蛄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。楚之南有冥灵者,以五百岁为春,五百岁为 秋;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。而彭祖乃今以久特 闻,众人匹之,不亦悲乎!

汤之问棘(1)也是已:穷发(2)之北,有冥海者,天池也。有鱼焉,其广数千里,未有知其修者(3),其名为鲲。有鸟焉,其名为鹏,背若太山,翼若垂天之云,抟扶摇羊角(4)而上者九万里,绝(5)云气,负青天,然后图南,且适南冥也。

斥鷃(6)笑之曰:“彼且奚适也!我腾跃而上,不过数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间,此亦飞之至也,而彼且奚适也!”此小大之辩也。

【注释】

(1)棘:一作革,人名,相传是商汤的大夫。

(2)穷发:指不生的草木的蛮荒之地。

(3)修:长。

(4)扶摇、羊角:风曲而上行若羊角。

(5)绝:超越。

(6)斥鷃〔yàn〕:生活中草泽中的小雀。

【译文】

汤问棘的话有这样的记载:在北边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有大海,就是所谓的天池。天池中有鱼,名为鲲,它有数千里宽,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多长。天池有鸟叫做鹏,它的脊背好像泰山,翅膀好像垂于天际的云层,凭借着自下而上的旋风飞上九万里的高空,超越了气云,背负着青天,然后向南飞往南海。斥鴳嘲笑大鹏说:“它将飞向什么地方呢?我跳起来向上飞,不到几仞便落下来,在蓬蒿之间嬉戏,这也是飞翔的极限了。而它将飞往何处呢?”这就是小与大分别。

汤之问棘也是已:穷发之北,有冥海者,天池也。有鱼焉,其广数 千里,未有知其修者,其名为鲲。有鸟焉,其名为鹏,背若泰山,翼 若垂天之云,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,绝云气,负青天,然后图南 ,且适南冥也。

斥鴳笑之曰:“彼且奚适也?我腾跃而上,不过数仞而下,翱翔蓬 蒿之间,此亦飞之至也,而彼且奚适也?”此小大之辩也。

故夫知效一官(1),行比一乡(2),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(3),其自视也,亦若此矣。而宋荣子犹然笑之(4)。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(5),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,定乎内外之分,辩乎荣辱之境,斯已矣。彼其于世,未数数然也(6)。虽然,犹有未树也。

夫列子御风而行(7),泠然善也(8),旬有五日而后反;彼于致福者(9),未数数然也。此虽免乎行,犹有所待者也(10)。

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气之辩,以游无穷者,彼且恶乎待哉!故曰: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。

【注释】

(1)效:胜任。

(2)比:适合。

(3)而:读作“能”,才能。征:信,取信。

(4)宋荣子:即宋钘,学说近墨家。

(5)劝:勉励。

(6)数数然:急促的样子。

(7)列子:战国时候思想家列御寇。御风:乘风。

(8)泠然:轻妙的样子。(9)致:求。

(10)待:凭借,依靠。

【译文】

所以,才智可以担任某一官职,行为可以符合某一地方人的期望,德行可以符合某一国君的要求,能力可以取信于一国之民,他们对自己的看法也是如此,而宋荣子却讥笑他们。全天下的人都赞颂你,也不会更加勤勉。全天下的人都责难你,也不会因而沮丧。严守自我与外物之间的分别,辨别荣与辱的界限,宋荣子就是这样的超脱。他对于民众的声誉、评价并没有放在心上。虽然如此,仍然未能树立至德。列子乘风而行,样子很轻妙,半个月后便回来。他对于那些祈求幸福的行为,从来就没当回事。虽然能够避免步行的劳苦,然而仍有所凭借和依赖。如果能够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,因循六气的变化,遨游于无穷尽的世界里,那还有什么可以凭借的呢!所以说,修行极高的人能顺应自然,修养达到神化不测境界无异于求功,修养臻于完美的圣人不追求名誉。

故夫知效一官,行比一乡,德合一君,而徵一国者,其自视也,亦 若此矣。而宋荣子犹然笑之。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而非之而 不加沮,定乎内外之分,辩乎荣辱之境,斯已矣。彼其于世,未数数 然也。虽然,犹有未树也。

夫列子御风而行,泠然善也,旬有五日而后反。彼于致福者,未数 数然也。此虽免乎行,犹有所待者也。

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气之辩,以游无穷者,彼且恶乎待哉!故 曰: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。

尧让天下于许由(1),曰:“日月出矣,而爝火不息(2),其于光也,不亦难乎!时雨降矣,而犹浸灌,其于泽也(3),不亦劳乎!夫子立而天下治,而我犹尸之(4),吾自视缺然。请致天下。”

许由曰:“子治天下,天下既已治也。而我犹代子,吾将为名乎?名者,实之宾也(5)。吾将为宾乎?鹪鹩巢于深林(6),不过一枝;偃鼠饮河,不过满腹。归休乎君,予无所用天下为!庖人别不治庖(7),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(8)。”

【注释】

(1)许由:颍川人,尧让天下给他,他不受而逃,隐于箕山。

(2)爝〔jué〕火:小火把。

(3)泽:滋润。

(4)尸:古代在祭祀前人时用活人假扮前人主持仪式。

(5)宾:从生物,附属品。

(6)鹪〔jiāo〕鹩〔liáo〕:一种小鸟。

(7)庖人:厨师,这里指烹制祭品的人。

(8)祝:持祭板祷祝的人。樽、俎:皆为古代祭祀时所用的礼器。

【译文】

尧想让位给许由,让他治理天下,说:“日月都出来了,烛火还没有熄灭,它想为日月增添光亮,不是很难吗!雨按时令降下了,还要进行人工灌溉使土壤滋润,岂不是徒劳吗?如果先生你被立为天子,那么天下将大治,而我还占据这个位子,自认为不够资格,所以请允许我把天下交给你。”许由说:“在您的治理下,天下已经很好了,我要取代你的位置,难道是为了名声吗?名是依附于实而产生的事物,我难道要成为附属物吗?鹪鹩把巢安在森林中,也不过占有一根树枝;偃鼠在河边饮水,不过喝饱肚皮。你请回吧,天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!即使厨师不下厨,祭祀的司仪也没必要代替厨师去做菜啊!”

尧让天下于许由,曰:“日月出矣,而爝火不息,其于光也,不亦 难乎!时雨降矣,而犹浸灌,其于泽也,不亦劳乎!夫子立而天下治 ,而我犹尸之,吾自视缺然。请致天下。”许由曰:“子治天下,天 下既已治也,而我犹代子,吾将为名乎?名者,实之宾也,吾将为宾 乎?鹪鹩巢于深林,不过一枝;偃鼠饮河,不过满腹。归休乎君,予 无所用天下为!庖人虽不治庖,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。”

肩吾问于连叔曰(1):“吾闻言于接舆(2),大而无当,往而不反。吾惊怖其言,犹河汉而无极也;大有径庭,不近人情焉。”

连叔曰:“其言谓何哉?”曰:“‘藐姑射之山(3)有神人居焉,肌肤若冰雪,绰约若处子(4)。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;乘云气,御飞龙,而游乎四海之外;其神凝,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(5)。’吾以是狂而不信也。”

连叔曰:“然,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,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。岂唯形骸有聋盲哉!夫知亦有之。是其言也,犹时女(6)也。之人也,之德也,将磅礴万物以为一,世蕲乎乱(7),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(8)!之人也,物莫之伤,大浸稽天而不溺(9),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。是其尘垢秕糠,将犹陶铸尧舜者也,孰肯以物为事!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,越人断发文身,无所用之。尧治天下之民,平海内之政,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,窅然丧其天下焉(10)。”

【注释】

(1)肩吾、连叔:皆为古时贤人。

(2)接舆:楚国狂士,隐居不仕。

(3)藐姑射:传说中的神山。

(4)绰约:柔婉的样子。

(5)疵疠:疾病,病害。

(6)时女:女,通“汝”,即肩吾。

(7)蕲〔qí〕:求。

(8)弊弊:经营的样子。

(9)稽:至。

(10)窅〔yǎo〕然:惆怅的样子。

【译文】

肩吾问连叔:“我听接舆说话,宏大而不着边际,说到哪里是哪里,我惊叹他的言论,好像天上银河一样漫无边际。与常理大不相符,实在是不近人情啊。”

连叔问:“他说些什么?”肩吾说:“他说:‘在藐姑射那座山上住着神仙,肌肤像雪一样白,姿态婉媚如同处子,不吃五谷杂粮,终日吸风饮露,乘着云气驾驭飞龙,遨游于四海之外,他的神情专一,能使农作物不受病害而五谷丰登。’我认为他所说的话虚妄不可信。”

连叔说:“不错,盲人无法看到纹理的美观,聋人无法听到钟鼓的声音。难道只有形体上才有盲、聋这一类的缺陷吗?其实人的心智也是一样的。他指的是你这位神人,他的等待与万物混同在一起。世人祈求他来治理天下,谁肯劳心劳力把治理天下当回事呢!他这样的人,外物无法伤害到他,洪水滔天也淹不死他,天气旱热到即使把金属与石头都晒化了,土壤、山林都烤焦了,他也不觉得热。他用尘垢秕糠,也能铸造出尧舜来,谁又肯把世务当回事呢!宋国人到越国去贩卖帽子,而越国人断发文身,帽子对他们来说是无用之物。尧治理天下的百姓,掌控海内的政局,于是到汾水北边的藐姑射山上去见四位高人,怅然间忘记了自己的天下。”

肩吾问于连叔曰:“吾闻言于接舆,大而无当,往而不反。吾惊怖其言,犹河汉而无极也;大有径庭,不近人情焉。”

连叔曰:“其言谓何哉?”曰:“‘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,肌肤若冰雪,绰约若处子。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;乘云气,御飞龙,而游乎四海之外;其神凝,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。’吾以是狂而不信也。”

连叔曰:“然,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,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。岂唯形骸有聋盲哉!夫知亦有之。是其言也,犹时女也。之人也,之德也,将磅礴万物以为一,世蕲乎乱,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!之人也,物莫之伤,大浸稽天而不溺,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。是其尘垢秕糠,将犹陶铸尧舜者也,孰肯以物为事!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,越人断发文身,无所用之。尧治天下之民,平海内之政,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,窅然丧其天下焉。”

惠子谓庄子曰(1):“魏王贻我大瓠之种(2),我树之,成,而实五石;以盛水浆,其坚不能自举也;剖之以为瓢,则瓠落无所容。非不呺然大也(3),吾为其无用而掊之(4)。”庄子曰:“夫子固拙于用大矣!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,世世以洴澼絖为事(5)。客闻之,请买其方百金。聚族而谋曰:我世世为洴澼絖,不过数金。今一朝而鬻技百金(6),请与之。客得之,以说吴王,越有难,吴王使之将。冬,与越人水战,大败越人,裂地而封之。能不龟手一也,或以封,或不免于洴澼絖,则所用之异也。今子有五石之瓠,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(7),而忧其瓠落无所容,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!”

【注释】

(1)惠子:即惠施,战国思想家。

(2)瓠:葫芦。

(3)呺〔xiāo〕:大而中空。

(4)掊〔pǒu〕:击破。

(5)洴澼〔píng pì〕:漂洗。絖〔kuàng〕:棉麻絮。

(6)鬻〔yù〕:卖。

(7)樽:又名腰舟,形如酒器,缚在身上,浮于江湖,可以自渡。

【译文】

惠子对庄子说:“我把魏王送给我的大葫芦种子种下,收获了能容纳五石东西的大葫芦。用它盛水浆,硬度差,不能举起来。剖开用作瓢,葫芦底浅,不能装东西。它不能说不够大了,但我因为它无用而把它打破了。”庄子说:“你实在是不善于用大的东西。宋国有人善于制造防治手龟裂的药,他们家世世代代靠洗衣为生。有一回客人听说了,请求用百金买他的药方。那个宋国人聚集族人商量说:我们家世代以漂洗衣服为生,不过换回几金的收入,现在只要卖药方瞬间可以得到百金,卖给他吧。客人得到药方,去游说吴王。适值越国发难,吴王派遣他统率军队,冬天与越国人水战,大败越国人,为此吴王划地分封奖赏他。同一个防治手裂的药方,有人因此得分封之赏,有人则拿它去漂洗衣服,这就是使用上的差异了。现在先生有能容纳五石东西的大葫芦,为什么不考虑把它做成腰舟在江湖间漂浮,却为葫芦底浅而发愁?可见你的心思像蓬草一样杂乱,还没有开窍呢。”

惠子谓庄子曰:“魏王贻我大瓠之种,我树之成而实五石。以盛水 浆,其坚不能自举也。剖之以为瓢,则瓠落无所容。非不呺然大也, 吾为其无用而掊之。”庄子曰:“夫子固拙于用大矣。宋人有善为不 龟手之药者,世世以洴澼絖为事。客闻之,请买其方百金。聚族而谋 之曰:‘我世世为澼絖,不过数金。今一朝而鬻技百金,请与之。’ 客得之,以说吴王。越有难,吴王使之将。冬,与越人水战,大败越 人,裂地而封之。能不龟手一也,或以封,或不免于澼絖,则所用之 异也。今子有五石之瓠,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,而忧其瓠落无 所容?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!”

惠子谓庄子曰:“吾有大树,人谓之樗(1),其大本(2)拥肿而不中绳墨,其小枝卷由不中规矩,立之涂(3),匠者不顾。今子之言,大而无用,众所同去也。”庄子曰:“子独不见狸狌乎(4)?卑身而伏,以候敖者(5);东西跳梁,不辟高下,中于机辟(6),死于罔罟(7)。今夫犛牛(8),其大若垂天之云,此能为大矣,而不能执鼠。今子有大树,患其无用,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,广莫(9)之野,彷徨乎无为其侧,逍遥乎寝卧其下;不夭斤斧(10),物无害者,无所可用,安所困苦哉!”

【注释】

(1)樗〔chū〕:臭椿。

(2)本:树根。拥,繁体为拥:即“臃”。

(3)涂:同“途”。

(4)狸狌〔shēng〕:野猫。

(5)敖:通“遨”,游。敖者,指往来的小动物。

(6)辟:通“避”。机辟指猎人设置的机关。

(7)罔罟〔gǔ〕:网。

(8)犛〔lí〕:旄牛。

(9)广莫:辽阔空旷。(10)斤:大斧。

【译文】

惠子对庄子说:“我有一棵叫做樗的大树,它的根庞大臃肿,不合木工的墨线;它的小枝条卷曲而不中规矩。长在道路上,路过的木匠看都不看它一眼。现在你说的就像棵樗树一样大而无用,大家都不愿意听你说。”庄子说:“你没见过狸狌吗?压低身子伏在地上,候捕来往的猎物,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跳来跳去,不避高低。常常触及猎人设置的机关,而死在网罗中,再看旄牛,身体庞大好像天边垂挂的云彩。它的身体能够很大,却不能捕鼠。现在你有这么一棵大树,却因为它无用而忧虑,为什么不把它种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,广袤无垠的旷野上,自由自在地在树旁悠游,或者随心所欲地睡在树下,不会遭到斧头的砍伐,也没有东西来伤害它,虽然没有用处,哪里会有什么困苦呢!”

惠子谓庄子曰:“吾有大树,人谓之樗。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, 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。立之涂,匠者不顾。今子之言,大而无用, 众所同去也。”庄子曰:“子独不见狸狌乎?卑身而伏,以候敖者; 东西跳梁,不避高下;中于机辟,死于罔罟。今夫嫠牛,其大若垂天 之云。此能为大矣,而不能执鼠。今子有大树,患其无用,何不树之 于无何有之乡,广莫之野,彷徨乎无为其侧,逍遥乎寝卧其下。不夭 斤斧,物无害者,无所可用,安所困苦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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